本文2025年3月13日发表在《纽约时报》,英文题目为“It Isn’t Just Trump. America’s Whole Reputation Is Shot”。该文中文版3月18日发表,题目为“美国的声誉已丧尽丢绝”。《纽时》专栏作家戴维·布鲁克斯这篇时评的主要观点是,美国赖以强大的主要因素是与盟国以价值和制度为基础的颠扑不破的关系。特朗普在第一任就把这个关系搞得支离破碎,而在第二任他更是变本加厉,不把与盟国的关系置于死地决不罢休。这样的做法为中国的更加强大创造了有利的条件。他在时评中说,“单干难做大事。所以,有能力的领导人和国家都依赖于建立在共同价值观、共同历史和共同信任基础上的关系。他们建立联盟,以应对这个时代的重大挑战,包括最大的挑战:21世纪是中国世纪,还是又一个美国世纪。虽然中国人在这场竞争中有很多优势,但直到最近,美国曾拥有决定性的优势——我们在世界各地有更多的朋友。不幸的是,在过去的一个半月里,美国把许多这样的关系砸得粉碎。”以下为文章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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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前,我问过一名曾被聘为外交政策高级官员的朋友,为政府工作让他学到了什么以前不知道的东西。他答道:“我以前认为政策制定的75%与国家之间的关系有关。我现在认识到,95%与关系有关。”
单干难做大事。所以,有能力的领导人和国家都依赖于建立在共同价值观、共同历史和共同信任基础上的关系。他们建立联盟,以应对这个时代的重大挑战,包括最大挑战:21世纪是中国世纪,还是又一个美国世纪。
虽然中国人在这场竞争中有很多优势,但直到最近,美国曾拥有决定性的优势——我们在世界各地有更多的朋友。不幸的是,在过去的一个半月里,美国把许多这样的关系砸得粉碎。
特朗普总统似乎没有意识到或者不在乎,如果你背弃别人或者随意摆布他们,他们就会由衷地讨厌你。在过去几周里,欧洲人已从震惊变为困惑,继而厌恶。这段时间对他们来说有与9·11事件对我们来说一样的意义——幻想被彻底剥除,生存威胁暴露无遗。欧洲人已经意识到,他们原以为是朋友的美国,实际上是一个流氓超级大国。
在加拿大和墨西哥,政客们现在把美国视为敌人就能赢得支持。我预测在未来几年,特朗普将与中国达成协议,对台湾做一些类似于他对乌克兰所做的事情——背弃小哥们,讨好大哥们。亚洲各国也会得出与欧洲人相同的结论:美国出卖朋友。
这不只是特朗普的问题;美国的所有声誉都已丧尽丢绝。我才不管亚伯拉罕·林肯本人是不是会在2029年入主白宫呢,因为任何外国领导人都无法放心地信任一个每隔四年就有可能选出另外一个专制虚无主义者的国家。
那么,会发生什么呢?
北约结束。拜登花了四年时间捍卫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自由秩序。这个秩序产生于一段特定的历史经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美国孤立主义导致了“二战”的可怕经历;“二战”后的国际主义带来了80年的超级大国和平。你把这段历史讲给年轻一代听,他们中有许多人会用奇怪的眼光看你,好像你讲的是14世纪。虽然“二战”后的秩序是一个历史性的成就,但它也是时代的产物,我们不会再回到那个时代。让迪安·艾奇逊的幽灵复活没有好处;我们需要设想一个新的全球架构。
西方(暂时)结束。我们所说的“西方”是一场始于西元前的对话——苏格拉底追寻真理,伦勃朗体现慈悲,洛克发展启蒙自由主义,弗朗西斯·培根开创科学方法。这是我们的遗产。在我们的整个历史中,美国曾把自己理解为伟大西方事业的顶点。西方的概念在欧洲与北美的所有联盟和交流中被具体化。
但特朗普的脑子里似乎没有“西方”这个概念。特朗普正在切断美国与它的精神和知识根源的联系。他完成了杰西·杰克逊1987年开启的事业,那年,杰克逊曾和斯坦福大学的一群进步活动人士高呼“嘿,嘿,嗬,嗬,西方文明必须走。”
新的文明斗争是硬与软的斗争。不要过度思考。特朗普不是在下四维象棋,试图将俄罗斯从它与中国的联盟中分离出来。美国外交政策现在是以能让特朗普的荷尔蒙激增的事情为导向的。他一生都热衷于雄劲的男子气概。在MAGA(让美国恢复伟大荣光)大脑里,普京代表硬,西欧代表软。埃隆·马斯克代表硬,美国国际开发署代表软。世界摔跤娱乐代表硬,大学代表软。争取支配地位的斗争代表硬,联盟代表软。
欧洲或将复兴,或将沦为博物馆。欧洲有可能成为低生育率、低创新、慢增长的世界旅游地。但欧洲人知道,现在是他们切断与美国的安全脐带、重振自身威力的时刻。德国正在为制造武器增加借贷能力。意大利前总理马里奥·德拉吉关于市场分裂正在扼杀科技创新的言论震惊了整个欧洲大陆。许多保守派人士深信欧洲太过世俗和腐朽,无法恢复元气。也许吧。但德国是个认真严肃的国家。法国有无与伦比的公务员体系。历史已表明,英国人民在艰难时刻是值得信赖的。
核扩散的新时代。随着美国撤走安全保护伞,世界各国——从波兰到甚至日本,都将得出结论,它们需要核武器。这会有什么问题呢?
中国将填补空白。随着美国背弃朋友,中国将努力交朋友。中国驻欧盟的欧洲事务特别代表最近表示,特朗普政府对待欧洲的做法让他“感到有点心寒”。他接下来说:“我希望欧洲朋友能够在当前的形势下能够有所思考,并将特朗普政府的政策与中国政府的政策进行比较。通过这样做,他们会发现中国的外交方式强调和平、友好、善意和合作共赢。”
虽然这种呼吁将受到怀疑,但现实是,当面对中国和美国这两个流氓超级大国时,欧洲、亚洲、非洲的国家都将不得不两面下注,左右逢源。
一场全球文化战。多年来,世界价值观调查的结果一直显示,西欧和美国偏民主党地区正朝着一种超个人主义的后现代文化发展,这种文化与世界其他地区更传统的集体文化越来越远。这最终必将导致政治上的分歧。MAGA保守派钦佩普京的原因之一是,他们将普京视为对抗他们终极敌人——哥伦比亚大学民族研究项目的盟友。
返回国家的伟大光荣。历史尚未结束。如历史学家罗伯特·卡根指出的那样,美国在孤立主义时期与干涉主义时期之间摆动。我们也在个人主义与社群主义、犬儒主义与理想主义、世俗主义与笃信宗教、非理性悲观主义与非理性乐观主义之间摆动。我们现在正处于每一种对立体的前一种的最极端状态。
特朗普的无能将激起一个逆向反应,那将被证明是一个机会和重生。这个反应发生时,人民将准备好接受一个特朗普永远不会理解的事实——当你把美国变成一个巨大的敲诈机器后,你会得到一些短期的胜利,因为弱国会在你的强盗行径下屈服,但你也将毁掉国内外的关系,而这些关系实际上才是美国长远力量的来源。
上周发表文章精选:
可以明确的是,特朗普不是一个战略家,他的重心也不是外交而是内政,因此大概率不会成为反华大统领。特朗普是要做一呼百应、万人景仰的王者,谁帮助他实现这一点,谁就是他的朋友。美国优先,让美国再次伟大,其实就是把美国经济搞好,让老百姓感激他、崇拜他,流芳百世,这就是他的终极目标。在特朗普的心中,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他是否会站在反华鹰派一边,取决于中美之间的利益关系。
简而言之,特朗普2.0开局至今,那些看起来群情激愤的政治博弈与政策分歧,那些可能会令人热血沸腾的不公正与愚蠢蛮干,都远非史上最急,更非世上最糟。倒是这么多年来的特朗普现象本身,昭示着普选民主的“旧”体制,确实遇到了全球化与网络时代的“新”问题与大挑战,极为值得关注。笔者争取以后再与读者就此话题继续探讨。
兰普顿(David Lampton)说,“对媒体的控制、建立个人崇拜的企图——虽然美国与当时中国的情况不同,但确实存在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之处。”夏伟(Orville Schell)表示,“这两个人都非常推崇‘不破不立’的理念。毛泽东以‘不忠诚’和‘异见’为由清洗官僚机构,而特朗普也曾承诺要大规模重塑联邦政府,并以‘排干华盛顿的沼泽’为口号,声称要终结‘未经选举产生的官僚统治’”。
会众议院共和党人正在推动一项立法,拟禁止中国公民获得美国签发的三种主要学生签证——职业签证、交流访问签证和学术学生签证。3月18日,美国百人会(Committee of 100发表了一份声明,对该法案表示强烈谴责。百人会主席、美国前驻华大使骆家辉(Gary Locke)表示:“美国一直以来都通过欢迎全球最优秀的人才而蓬勃发展。对中国学生关闭大门不仅违背了我们的价值观,还削弱了我们在科学、技术和创新领域的领导地位。《停止中国共产党签证法案》不仅具有排他性,而且是自我挫败的。我们必须坚持机会而非恐惧,确保人才和进步继续在我们的国家蓬勃发展。”
我无意把美国的前景说得很暗淡,但特朗普上台不足一月的迅猛进展不能不令人警惕。孟子说得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面对美国当下的危机,既不能太乐观,也不能太悲观。美国无疑是有希望的,但它不能有面试哥德尔的那位法官的盲目自信。如果大意,发生在德国的事情完全可能在美国发生,甚至以前已局部频繁发生过,只是没有蔓延到美国整体而已。在宪政民主和威权独裁这两极的“纳什平衡”中,美国已开始向另一极迅速滑坡。另一方面,它的宪政制度仍然相对完整。就和在任何国家一样,宪政民主的希望在于抗争,而美国当下的抗争机会仍足够多、成本仍足够小、反对力量仍足够强大。如果反对派被悲观情绪击倒,那后果只会是江河日下、万劫不复。